章政：做一个受尊敬的企业家

     当今中国，企业家是一个特殊的人群。他们既不同于西方国家那些发迹弥久、实力丰厚的产业资本家，也不同于旧中国的那些源于草根、充满传奇色彩的民族资本家。他们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的产物，是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体制相碰撞的结晶，是公有制土壤中生长出的一个混合体，是中国社会中一个新的圈层。

     2011年，中国第二、第三产业的企业法人登记数量为630万个。按照这个数字，相当于全国平均每200人中就有一个企业家。同时，这630万个企业创造出的社会财富总量为36万亿元、提供社会就业4．8亿人、纳税5．5万亿元，分别占当年全国GDP的90%、就业人数的64%、财政收入的66%。可见，企业家已成为当今中国社会的一支重要力量。

     研究表明，中国的企业家主要由四种人构成：第一种是在农村改革中勤劳致富的农民企业家；第二种是在城市改革中转轨下海而获成功的市民企业家；第三种是近年在国际舞台上崭露头角的海归企业家；第四种是依然服务于公有制经济、但已为数不多的国有企业家。现在，这个群体的一个共同特征是已经在物质上摆脱了贫弱。

     纵观历史和现实，我们发现，这个群体的社会特征已不同于工业革命时期的资本家：昔日剥削者的血腥已被温文尔雅的企业文化所代替，往日冒险家的贪婪也被今天社会倡导的创业精神所置换。今天，当一个个创业神话、传奇故事接踵而至、充斥感官的时候，我们不禁要问：这个圈层和他们所代表的利益，是否就是社会发展的方向？

    无独有偶，在西方社会中，近来“企业家”一词也常常被理解为具有非常的创新、敏锐、敢于破坏和敢于建设的一种人。今天，无论在哪个国家，那些创业成功者都是杀出来的黑马，都是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，以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。此时，马克思关于“资本属性”的批判和米赛斯对于“资本精神”的赞美好像都已不重要了，在许多人看来，企业家已成为社会进步的代名词。

    其实，企业家的成功与社会进步并不是一回事。在中国，这个圈层的成功只是社会进步的一个必要条件。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，一批著名企业（家）暴露出来的问题让世人震惊：假冒伪劣、庄家持股、偷税漏税、行贿寻租等手段确实让少数企业迅速致富。但这样的“企业家”，不仅不能对社会进步起任何作用，反而会损害公众利益、破坏社会秩序，使经济走向崩溃。事实证明：企业的成功原因不在于其领域、规模、区位的优劣，也不在于社会体制、市场结构、监管模式的差异。从本质上看，只要能够把事情做好，就可以获得成功。归纳起来，把事情做好的路径不外有三条：第一，把小事当做大事来做：第二，把他人的事当做自己的事来做；第三，把明天的事当做今天的事来做，这是辩证法告诉我们的道理，企业亦如此。

    企业家奋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？如果只有个人欲望的膨胀、没有道德水平的提高，只有物质财富的积累、没有社会意识的进步，这种成功带来的可能就是悲剧。今天，中国的经济规模已跃居世界第二，但与之相匹配的社会文明和人文关怀依然匮乏。从“银广厦股份”到“中关村投资”，从“三鹿奶粉”到“富士康事件”等都说明，中国的企业家精神和道德水准在整体上依然处于十分贫弱状态。

     要想赢得社会的尊重，就必须不断地提升自己的行为标准，要保持基业常青，企业家必须在思想上不断走向卓越和完美。

    走向卓越，是企业家精神的一次飞跃。所谓卓越就是好上加好，前一个“好”是事业的成功，后一个“好”是思想的提升。俗话说“君子爱财、取之有道”就是这个道理。在企业发展的初期，企业家的行为往往是“位置决定价值”，这时，多数企业家能够尽显英雄本色；但到了后期，企业家行为必须是“价值决定位置”。这时，往往很多人会落下马来。原因在于前期是跟对手较量，而后期是与自己竞争。

苹果公司前总裁乔布斯曾说：牢记自己将逝，这是避免陷入患得患失困镜的最好办法，这也是乔布期的成功秘诀。在激烈的竞争中，既要取之、又要有道，哲学良策就是舍之，即以舍为取。对于企业家来说，懂得放弃可能比学会取得更重要，因为放弃换来的可能是更大的选择和生存空间，这不仅是竞争原理的最高应用，也是企业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不二选择。

    走向完美，是企业家精神的又一次飞跃。何为完美，至今没有一个权威的定义。不过，唐代诗人白居易在称赞“倾国倾城”之美时，却提出了一个标准，即倾国亦通体，谁来独赏眉。意思是说，完美应是一个整体，绝不仅是像眉毛那样局部的漂亮。由此可见，完美是一种和谐与真实。企业家的完美应该是商业精神和伦理规范的高度一致。这一点，正如艺术大师毕加索所说，好的艺术家是超越别人，完美的艺术家必须超越自己。

    春秋时代，群雄逐鹿。孔子一语道破真谛：春秋无义战。意思是说，春秋时代没有一场战争是有价值的，原因在于当时的诸侯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君子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提出了君子的标准，即知、仁、勇。所谓“知”，是指对事物的认识和掌握；“仁”是指包容心和致公心；“勇”是指坚定的信念和品格。一个人如果能够“知仁勇”兼备，就可以做到“不惑、不忧、不惧”，就可以进入“达德”即完美的境地。

    一个企业家，一时一事做到卓越和完美并不困难，难的是一辈子能够做到“好上加好”、“超越自我”。

    有个真实的故事：在非洲森林里，一只雄狮捕杀了一头黑猩猩，当他正要享用时，突然发现黑猩猩身下有只幼仔在蠕动。原来，大猩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产下了一只幼仔。令人不解的是，雄狮在围着幼仔迟疑良久后，竟舍之而去了。恰在此时，一群饿狼上来围住了幼仔，见到此景，那只雄狮又毫不犹豫地掉回头来，向狼群猛扑过去，从狼群中救出了黑猩猩的幼仔！

    自然法则告诉我们：强大的东西之所以具有力量，并不在于这种力量的无忌释放，在很多场合，恰恰在于这种力量能否得到有效的约束。山洪之于水库、雷鸣之于电能、火山之于温泉等皆如此。当无序的力量得到约束后，大自然才真正让人感到可敬可亲！由此可见，那些具备自我约束的力量才是大自然中的王者，这是自然法则的精髓，也是社会法则、经济法则的通理，企业家的魅力正在于此。

本文节选自章政为 饭田亮 《经营王道》 所作的代序

作者为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 教授